——楚式剑是怎样炼成的之六
人类文明的诞生地多与水有关,大江大河大海是人类的摇篮。
公元前4000年到3500年,世界文明之光在西亚地区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的苏美尔沼泽地带闪现新光,晨曦微露,曙色初照。两河流域惊现文明的模样,城市、神庙、青铜器、楔形文字、灌溉系统相继出现,国王、将军、武士、官员、祭司人影幢幢。
这一时期,在遥远的东方,中国长江流域下游地区今浙江的良渚一带,暖风熏得神人醉,神人兽面玉生辉,风吹稻花香两岸,稻花香里说丰年。5300年前的稻谷在良渚的莫角山脚下,找到了一处最悠久的粮仓,然后把自己碳化,静待五千年后的挖掘;这一时期,在河南二里头,夏王朝正尘土飞扬地大兴土木,为自己垒一处妥妥的安身地,盖起中原王朝的第一座王宫、华夏民族的第一座都城、中华文明的第一个宫殿。
与中国中原王朝文明不约而同地步入文明殿堂,落座于同一桌文明盛宴的,除了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文明,还有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帕文明,爱琴海地区克里特岛的米诺斯文明。它们胸前佩戴着同样标识的出席证,那标识就是青铜器。
而那个时候,作为祝融家族成员之一,楚的先人们还游荡在黄河流域、中原腹地,江汉流域还没有楚人的影子。
大约公元前1600年左右,商国国君成汤灭掉昏聩的夏王朝君王桀,中国商王朝的马车便载着青铜礼器、绿松石龙开始了近500年的文明之旅。在前半程的200多年里,商王室没有找到宜居安民的感觉。在灭夏桀之前,作为夏王朝的方国商国,就已经迁都8次;商王朝建立后,又经历过不止9次的迁都,是一个建在车轮上的王朝。公元前1300年左右,商朝第十九代君王盘庚率文武百官、贵族庶民,开始商朝的最后一次迁都,从今山东曲阜浩浩荡荡地渡过黄河,定都于今天的河南安阳,站住脚、安下神、扎下根,不再折腾,古老的华夏民族开始兴盛,长达270多年的殷商从此翻开有甲骨文、青铜器、武丁中兴等的新篇章。
这一时期,希腊半岛的迈锡尼文明在特洛伊十年鏖战中土崩瓦解,在全民皆战的多利亚人铁剑下灰飞烟灭,克里特岛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火山喷发,使曾经辉煌的米诺斯文明毁灭得不存一点火星;这一时期,古埃及新王国正疯狂地踩着脚踏式风箱,拼命地炼铜炼铁、磨刀霍霍,埃赫那吞法老在庄严的阿蒙神庙,用今天的埃及人听不懂的语言,慢吞吞地宣读他的宗教改革方案和阿吞颂诗。
日子有急有缓,存活有长有短,无论东西,不分中外,每一种文明都在塑造自己的青铜岁月。而那个时候,楚的先人被商王室赶出了中原,流落在汉水两岸、江汉平原、长江流域的丛林中,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楚部族的首领经常翻山越岭到西边的岐山,拜访周部族的首领,串串门、吃烧烤,同周人密谋如何反抗商王朝的统治。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讨伐商纣,中国历史进入周朝。周地、周国成长为一个王朝,是从一块西部封地、一个小国旧邦起步的,但他走过了中国历史颁奖台上最长的红地毯,周朝八百年,奠基千秋业。
这一时期,长期蛰伏于两河流域的亚述城邦,经过两百多年的接续奋战,突然变得强大起来,崛起成为横扫西亚、北非两大板块,横跨两河、埃及两大文明的帝国。当周王朝以敬天保民为核心思想,致力礼乐文明、宗法制度、青铜文化的时候,亚述人正忙着对两河流域实施野蛮的统治。他们挥舞锋利的铁兵器,杀戮无度,血流成河,亚述人的首都尼尼微因此被称为“血腥的狮子洞”。但是此后,铁血帝国亚述遭到来自两河流域的强烈反抗,新巴比伦王国与来自伊朗高原的米底人联手进攻亚述帝国,起义风起云涌,宫廷血腥内斗,霸强320年的亚述帝国走向覆灭;这一时期,希腊文明进入漫长的黑夜,盲人荷马用史诗点燃了欧洲黑暗时代的火种。希腊人创造了神话,想象出一群神力无边、长生不死的神祇英雄,他们互相打斗、互相吵架,永远有了不断的爱恨情仇,他们居住在希腊半岛北部,一座叫奥林匹克的山之顶,那是西方文明的巅峰、人类文明圣火点燃的地方;这一时期,古印度恒河的圣水浇灌了吠陀文明之花,雅利安人使梵文从口头走向了文字,形成了灿烂锦绣的吠陀经典、神的赞歌。
而那个时候,楚国刚刚得到周王室的一块封地叫“楚”,方圆不过五十里,得到一个爵位叫“子爵”,级别最低,被称为“楚子”,但是楚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在荆棘丛中扩地盘,向贫瘠要生存,与诸侯争土地,与楚蛮抢地盘。他们沿长江流域而居,依江汉平原而食,北望中原几百年,满腹酸楚,满心期待。他们等来的,是周王室率姬姓诸侯国南下伐楚的兵车三千,惊尘蔽天。周朝第四任君王周昭王8年间三次伐楚,最后一次连王带兵全军覆没在汉水流域,史称“南巡不返”。楚国在周王室的打压、诸侯国的挤压下,艰难地活着。公元前770年,周王室东迁洛邑,中国历史拉开春秋大幕。五百年东周,见证了春秋的血雨、战国的腥风。
这一时期,人类的轴心时代灿然惊现。前后500年的时间里,在地球北纬30°上下的东西方地区,诞生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佛祖释迦牟尼、希伯来先知、孔子、老子等先哲,人类思想的星空不同的天域同时绽放文明的光芒,这种景象至今无法超越。这一时期,古代埃及文明正被波斯帝国征服,马其顿帝国正在崛起,以色列正遭受亚述人和巴比伦人的蹂躏,希伯来先知正虔诚地信奉耶和华是独一无二的正义之神,并预言人类的灾难;古代第一次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古希腊奥林匹亚举行,力量与美启蒙了人类的心智;数以百计的城邦如雨后的蘑菇,绽放在希腊半岛山脉、地中海沿岸蔚蓝色的天空下。这一时期,古希腊文明从克里特岛出发,走过伯罗奔尼撒半岛,走过迈锡尼青铜文明,走进城邦时代。在那个城邦高筑的半岛,两个堡垒异军突起,各领风骚,开演古希腊版的春秋战国演义。
这两个城邦,一个叫斯巴达,一个叫雅典。
这里,笔纵闲墨,话辟蹊径,说说这两个城邦。
斯巴达,一个“可以耕种的草场”,一个没有城墙只有盾牌的城邦。斯巴达人骁勇好战,崇拜战神阿瑞斯。他们只问敌人在哪里,从不问敌人有多少。斯巴达人沉默内向,寡言敏行,对话言简意赅,说话掷地有声。某个大国的国王威胁要把斯巴达夷为平地,斯巴达国王的回答只有一个低沉的字:“请!”斯巴达式的回答,让巴尔干半岛震惊,让希腊半岛腿儿软,让伯罗奔尼撒半岛发抖,让克里特岛肝儿颤。斯巴达男人7岁起就住军营,12岁起接受魔鬼般的军训,结婚以后也必须生活在军营,60岁退伍后还是预备役战士。斯巴达的男人每一根血脉里都奔涌着力量与斗志,每一根毛发都是长剑短矛三叉戟。斯巴达女孩坚强,7岁起开始练竞走、学格斗、掷铁饼、跑马拉松,她们终身的任务是为斯巴达城邦生育彪悍的战士和无畏的英雄,斯巴达人认为只有强健的母亲才能生下刚强的战士。斯巴达女人勇敢,不害怕看到男人牺牲在战场。母亲送儿子上战场,手里拿着盾牌,嘱咐儿子“要么与盾牌一同凯旋,要么安息于上!”在斯巴达,男人都是战士,女人都是英雄的母亲。
雅典有文学戏剧哲学、有雕塑建筑青铜,有帕特农神庙、城邦式公民和陶片式民主,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欧洲哲学的产床、西方文明的摇篮。雅典人也善战,与马其顿人打,与罗马人战,与哥特人斗,没有输过。公元前499年起,雅典人与斯巴达人联手,以希腊的名义,历时半个世纪,打败了波斯人。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希波战争。
这场战争波及东西方,涉及深层次,打响了人类的海洋争霸战和经济争夺战,打出了古希腊的威风,是人类历史上一次大面积、长时间、全方位、深层次的交锋与交融。希腊式的民主与竞争、波斯式的专制与统一,在碰撞中交流,在激战中借鉴,希腊城邦的文明战胜了波斯帝国的野蛮。希波战争改变了欧洲,也改变了亚洲,波斯帝国从此衰落,甚至败给了亚里士多德的学生、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这场战争,让世界看到了希腊联军的力量、希腊城邦的力量、希腊文明的力量。
一旦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也就失去了共同的利益,联军变成了敌军,同向同心变成了相向对峙。在公元前431年到公元前404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公元前415年发起的西西里战争中,雅典败给了斯巴达,斯文败给了武力,人类败给了瘟疫。
而此时处在地球东半球的中国,正处于春秋晚期、战国初期,楚惠王一扫楚平王以来半个多世纪的晦气,致力复兴伟业,以强硬的作风对内平乱、对外扩张,还聘请鲁班为楚军发明和制作云梯、钩强等先进武器,横扫南越东夷,气势威猛,灭陈、蔡、杞、莒等国,交秦、越两国,领土拓展到东海、淮海、泗水一带。楚惠王在位57年,把楚国推上了“战国七雄”之巅。而地处西部蛮荒之地、受戎狄袭扰已久的秦国,在与自然斗争和邻国战争中逐渐骠悍、强大,他们觑望中原富裕的土地、向往建设富裕的家园,渴望摆脱“六国卑秦”、被中原六国看不起的境遇,把危机感、自卑感、紧迫感转化成战斗力。
于是,像雅典与斯巴达对峙在古希腊的擂台上一样,楚国和秦国最终并立在春秋战国最后的秋光里,虎视狼顾,平分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