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载人生绽芳华 今朝生活美如花

来源:[东楚晚报] 日期:[2025-09-16 14:40] 发布区域:[湖北地区]

曾早红(右)和女儿看着相册回忆以前的生活

曾早红在创作绘画作品

一张张细腻的白描画作在桌上铺陈开来,牡丹含苞、蝴蝶振翅、蜜蜂轻绕。而执笔描绘这一切的,是一位80岁的老人曾早红。

曾早红创作的绘画作品

从1945年至2025年,曾早红的80年,是一代人的风雨录。她5岁上台指挥全校师生大合唱,却因“女子读书无用”的偏见和洪灾而辍学放牛;曾凭借实干成为妇联主任、兴修基础水利设施的带头人,也经历过掏煤灰、打零工维生的艰难岁月,最终在黄石这座城市扎下根。

她生于战火年代,经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洪灾和贫困,却始终以不屈的坚韧和质朴的热爱,对抗着岁月的磨砺。如今,她在歌声、剪纸与画笔之间,将生活过得如同她笔下的花朵——安静而优美地绽放。

血色记忆和水患年代

1945年,曾早红出生于湖北麻城闫河镇。其父曾凡木生于1922年,是当地少有的读书人,先后就读于私塾和本地称为“长学”的深造学塾,学识广博。学成后,他接手了家中临街铺面维持生计。

那是战火纷飞的年代。20世纪40年代,日军铁蹄踏入湖北,麻城一带时局动荡。曾早红回忆,小时候曾听母亲说过,日军飞机轰炸时,炸毁了闫河镇的北城墙根,3名身穿白府绸褂缠着小脚的女人不幸遇难。“她们被发现时,3个人手扯着手,满身是血,”她顿了顿,“其中一个还是孕妇。”

为躲避日军,镇上的女孩子都把柴火灶锅底的黑灰抹在脸上,扮成男孩藏在家里。所幸日军并未久留,“他们炸了一阵,就向西返回县城,没有闯进百姓家里。”曾早红推测,闫河东边是大河,十里外就是山区,“他们估计是对山区有顾忌,没敢往东去。”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生活迎来了新曙光。

1950年,曾早红入读由镇上火阳庙改建的闫河小学。“那时候女孩子能上学的不多,我有幸读了几年书,没成‘睁眼瞎’。”她回忆说,老师来自天南地北:有北方人、南下干部,也有出身资本家家庭却投身革命的女性,为古镇带来新风。

这一年夏天,闫河镇遭遇洪水,许多房屋被冲毁,包括曾早红家在镇南街的商铺。“我家的铺子就在南街,前对河、后有塘,洪水冲来,房子被完全冲倒冲走,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连碗筷都没有,过日子要从重新置办碗筷开始。”曾早红感慨道。

1952年,曾家被迫迁回祖籍凉亭村老家。父亲本是读书人,不善农事,家境愈发艰难。她喃喃道:“‘水打沙压’,这是我小时候经常听到的四个字。”

从赤脚挖藕到妇联主任

“我在家是老大,被当男孩子用。”曾早红苦笑着说。她的童年始终与饥饿相伴,平日挖野菜,冬天赤脚下到藕塘挖藕、捉甲鱼,给一家人充饥。

曾早红一家

回乡后,因家境贫困,她常年赤脚走路。奶奶心疼,特意请木匠为她做了一双木屐。六七岁时,她穿着笨重的木屐,跟着大人上山挖药砍柴。稍大一些,她每天鸡鸣起身,挑柴走三十里路到县城贩卖。

曾早红曾有一件到脚踝的长褂,只有过年走亲戚才舍得穿,拜完年便脱下收好,一直穿到衣服短至腰际。父亲原本要她放牛贴补家用,后来老师发现她识字,便主动登门劝说,她才于1953年重返校园。在校期间,曾早红成绩优异、连跳两级,还担任班长,可父亲仍认为“女子读书无用”,四年级后她再度辍学。

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有气馁。“我要跟着毛主席走,搞生产、闹革命。”她坚定地说,她要全身心投入到集体生产劳动中。她做事勤快麻利,跟大人们一样挑草头,照顾老人和哺乳妇女,这些都被全村人看在眼里。

1963年,社教工作队进驻闫河。当时的阳新县副县长、老红军、南下干部李邦治被派到凉亭村蹲点。经李邦治推荐,曾早红被选为闫河三大队(凉亭村)妇联主任和大队管委会委员。

此后,她除了参与生产,还负责宣传、调解矛盾、唱样板戏,后又调往多个水利工地带队兴修水利,任铁姑娘队队长。每天起早贪黑,冬天河水刺骨,她总是第一个下河,带头发动大家。

1969年,曾早红与同镇的退伍军人周松明结婚。同年,周松明被招工到黄石市矿务局工作,两人婚后育有一女两儿,生活平淡幸福。1980年后,曾早红利用临街房优势和剪纸、扎花手艺,摆百货摊、开手扎店,同时种菜养猪,撑起了整个家。

曾早红回忆年轻时的生活

从矿工家属到城市安居

1985年,为解决多数职工的夫妻两地分居问题,黄石市矿务局落实国家“农转非”政策,曾早红和孩子们的户口从麻城迁到黄石,一家人在位于大冶保安的黄石市矿务局沙田煤矿团聚。

那时的黄石市正处在工业发展的黄金时期,煤矿、钢铁等重工业支撑着这座城市的经济命脉,无数工矿家庭在时代浪潮中寻找新的出路。

“我爱人在矿采煤区工作,矿里把妇女组织起来,派我当队长,煤从井上倒下来,我们就去把煤往下扒。”曾早红说。

1989年,因资源日渐枯竭,沙田煤矿面临下马,曾早红一家搬至中窑医院街居住,半年后又迁往联合村,住在租房里,生活很不方便且艰难。

“矿里分流我爱人去秀山煤矿,他当时快50岁了,又不熟悉那边情况,我们就没让他去,在市内到处打零工。”曾早红说,全家就靠矿里每月发的80元生活费和零工收入过日子。“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每天一睁眼就想,交租金的日子又快到了。”

为了维持生计,曾早红早起卖菜、卖面窝,还在港务局码头卖面包。那一声声吆喝,承载着一家人的温饱。艰难时期,她还做过清洁工,全家人一起扎花圈售卖以补贴家用。

尽管生活困顿,曾早红从未放弃对子女教育的重视。1992年,大女儿周国英从财校毕业后进入金虹大厦工作。陆续地,大儿子上班,小儿子考上景德镇陶瓷大学,老伴和她也相继退休,每月有稳定的退休金,家庭经济状况逐渐好转。

2001年,他们在联合村半山腰买下一套90多平方米的私房。“虽然是私房,但毕竟是有‘家’了。”周国英说,勤劳的父母亲还在房子后面开辟了一片菜园,种上瓜果蔬菜。每逢年节,父母亲总是摘些蔬菜,让儿女们带回去尝个新鲜,日子和菜园一样热闹。

幸福生活像花儿一样

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后,忙碌了大半辈子的曾早红终于清闲下来,重拾儿时的爱好。

“我做小孩的时候,村里的妇女个个心灵手巧,我奶奶、母亲、姑妈都是挑花绣朵的高手,能做双面绣的花样和腰带。”她记得,在那个物资短缺却充满创造力的年代,老人们能用碎布条拼贴出精美的鞋面。

耳濡目染之下,曾早红也继承了这份匠心与巧思,将艺术融入日常生活。周国英回忆道:“妈妈擅长画花样,会剪纸,我小时候,经常有人送鞋垫来请她画花样。”虽然未曾受过专业训练,但曾早红的画作充满想象力。

“妈妈画画没有临摹画册,就是描绘内心的世界。随笔走势,她画的蝴蝶姿态灵动,牡丹朵朵不同,每幅画都不一样。”周国英珍视母亲的每一幅作品,笑着说:“我准备都给她裱起来。”

绘画之外,曾早红还特别钟情剪纸,她告诉记者:“1990年,我弟结婚时没钱装修,我用红纸剪了4只大蝴蝶,贴在房子天花板的四角,中间贴一个大大的双喜字,亲戚朋友都说很好看,很喜气。”

这份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让曾早红在音乐领域同样绽放光彩。她从小嗓音清亮、乐感强,5岁刚上学不久,就被学校培养唱歌和指挥。

“有一年六一儿童节,老师叫我领舞扭秧歌。”说着,她即兴扭起腰来,哼着熟悉的节奏,仿佛重回童年舞台。1953年,她荣获闫河全区歌唱比赛第一名,奖品是3箩筐麻饼,全校师生一起分享了这份甜蜜。

说着,她又动情地哼唱起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80岁的曾早红,歌声依旧洪亮动人。沉浸在回忆中的她,眼神闪烁着青春的光彩,脸上的笑容如花儿般绽放。

东楚快评

让平凡生命绽放非凡芳华

■赵志宏

这篇关于八旬老人曾早红的通讯,读罢掩卷,萦绕于心的不仅是其八十载的人生风雨,更是一种跨越时代的磅礴力量。她的故事,是一首个人与家国同频共振的史诗,更是对“何以幸福”这一时代之问最铿锵、最动人的回答。

曾早红的人生轨迹,深深烙印着国家的记忆。从日寇对家园的蹂躏、战火中的颠沛、洪灾后的赤贫,到建设时期的挥洒汗水、改革开放后的奋起拼搏,她从未向命运低头。“女子读书无用”的偏见压不垮她,生活的重担磨不灭她。她用一种近乎本能的坚韧,将每一次磨难转化为生命的养分。这种“不屈的坚韧”,正是中华民族历经沧桑而生生不息的精神密码,是无数普通中国人在时代浪潮中奋楫前行的真实写照。

更为珍贵的是,她在与生活的较量中,始终守护着内心的诗意与热爱。无论是青年时在水利工地上带头唱响样板戏,还是晚年于窗前静心描绘牡丹蝴蝶,艺术始终是她精神的栖息地。这份“质朴的热爱”,让她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里,能用红纸剪出喜庆的蝴蝶;让她在生活困顿的岁月里,仍能保持歌声的洪亮。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深谙“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用艺术将琐碎日常升华为宁静优美的绽放。

如今,我们身处一个机遇与压力并存的时代,物质的丰富有时伴之以精神的焦虑。曾早红的故事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生命的本质:幸福从来不是命运的馈赠,而是亲手创造的成果。它源于在逆境中不改其志的“韧性”,源于在平凡中发现美、创造美的“热爱”。这是一种“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生命尊严。

曾早红的“花样”人生启示我们,真正的芳华,不在于岁月的平静与否,而在于我们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岁月。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人生的画家和歌者,以坚韧为笔,以热爱为墨,在时代的画布上,绘就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精彩篇章。

这,或许正是每个平凡的我们最生动的时代注脚。(记者 石教灯/统筹 万泰然/文 赵志宏)


编辑:严逸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