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了还不肯好好吃饭,瘦得像个猴子似的孩子,被寄居到外婆家。在那个叫作陈家咀的地方,我和外婆度过了一段难忘时光。
外婆清瘦,个子高挑,印象中是清一色的蓝色、灰色或灰蓝色棉布对襟衣衫,但依然遮挡不住她的好看;虽说六十四岁了,但满头黑发,找不到一根银丝。外婆随手就能挽起一个好看的发髻贴在脑后,随意优雅,清爽利落。
每天早上,外婆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好早餐。等我睡到自然醒,外婆有时在我的洗口杯里加上一丁点盐巴,有时还会教我用食指蘸盐刷牙。
外婆用柴火灶做饭,总会悄悄在柴火余灰里埋几个红薯、土豆或芋头。饿了,我去扒来吃,常常是黑灰色的柴火灰沾了一手一脸,弄得像个“猫子胡”,而那份软糯香甜和酣畅满足,至今仍回味不已。饭后,喝点春香茶,再漱漱口。
每次老爸去了,首先是把外婆家的水缸清洗干净,再挑回三担井水,倒进水缸装满。外婆满心欢喜拿来苏打或明矾,细细点进去,再用葫芦瓢搅一搅,盖上大大的圆木盖。
水缸里的水吃完的时候,外婆就会带上我,去打井水。外婆挑不起,只能一桶一桶地去拎。
老井究竟有多少年了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井口四周用青石块围起,留一个狭窄的入口,顺着像螺蛳壳一样盘旋的石阶,下到最接近水面处取水。石阶阴暗潮湿,长满苔藓,并且没有护栏和扶手。外婆总是叮嘱我站远,不要靠近,任何时候都不要靠近。
我听话地站在远处,看外婆的发髻一点点矮下去,直到看不见。我赶紧跑到对面,远远望着。井水如镜,我看到倒影中的我高高在上,而外婆一点点矮下去。
外婆蹒跚着,挪动着三寸金莲,将木桶倾斜着按进水里,泛起的涟漪晃荡着,将我俩的倒影拉长 ……一圈又一圈向外荡漾着扩散着,看得岸边的我一阵阵眩晕。
深藏几十年的打水那一幕,那个暗暗发誓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待外婆的我,不待我长大就驾鹤西去的外婆,彼时彼境,历历在目。
此刻,窗外大雨滂沱,我又想起了慢慢从井边顺着石阶颤颤巍巍上来的外婆——如果您健在,应该一百一十岁了吧,应该尽享四世同堂之乐了吧!可是,我只能静静呆坐着,让我的挂念如雨水一般,四面八方倾泻回那口老井。(罗朝霞)